2016年1月，南方慢慢进入一年最冷的时间，而汕头市潮阳区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里，电子垃圾拆解一片火热。

外界对贵屿镇的关注，大多从废旧电子拆解的污染开始。“电子垃圾第一镇”的历史，让贵屿镇乃至潮阳区至今仍承受阵痛。经过两年整治，这个曾经被称为“世界上最毒的地方”，正经历剧变：从业者从十万锐降至1万，昔日“家家点火、户户冒烟、空气恶臭”，变为工业化拆解。镇上非法拆解遭到全部取缔，要生产必须进入当地产业园。

环保拆解带来的成本升高，让贵屿的电子拆解走到了十字路口。是走是留，这是贵屿很多拆解者必须面对的问题。近日，省环保厅组织媒体回访贵屿，看这个深受“毒害”的小镇如何“解毒”。

“我们也在反思，光产业园投了15个亿，电子垃圾拆解这么多年，农民究竟有没赚到15个亿？”贵屿当地官员说。这还没算上污染了的土壤、河流治理的费用。

现状

非法电子拆解末日来临

“我们准备回四川做了，进产业园做的价格太高。”在贵屿做了十多年拆解的四川人老王说。

2015年12月31日，是贵屿电子垃圾拆解整治大限，根据潮阳区整治安排：2016年起贵屿所有电子拆解必须进入循环产业园里。

记者走访看到，街头密布各种标语：“2016年起从严从重追究园外非法电子拆解、塑料造粒污染行为法律责任”、“坚决打击园外非法塑料沉浮清洗污染行为”等等。主要路口设卡，截断非法电子垃圾进出贵屿。

拆解重灾区华美、北林等村，昔日“家家点火、户户冒烟”已经不见，空气中弥漫的臭味亦消失了。

贵屿是名声在外的精细拆解地，16万户籍人口中，鼎盛时期，全镇27个村中21个村搞电子垃圾拆解塑料回收，10万人从事拆解。每年拆解来自世界各地的电子垃圾及塑料155万吨。

“一再整治下，目前拆解户不足1万人。”贵屿镇委书记徐献明告诉羊城晚报记者。

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是2016年后贵屿唯一能进行拆解的场所。记者在园内看到，废旧电脑硬盘堆积如山，工人们正把硬盘外盒拆解出来，再将电路板分类。

汕头辉华盛机电产品拆解有限公司是园区最大的手机拆解厂，该公司每天拆解约6万部国产手机，老板陈先生向记者介绍，100多名年轻工人低头流水作业：男工将手机壳敲碎，卸下手机线路板，女工将电路板上集成电路等有用电子元器件分离出。

贵屿电子垃圾都有市价：电视机线路板收购价格1000元左右/吨，电脑线路板2000-7000元/吨，手机板价格3-6万/吨。线路板用来烧铜，含铜率（纯铜）8%-20%。线路板上集成电路则用来洗金，1吨集成电路价格几万至十几万，可洗出黄金200-1000克（贵屿年产黄金1-2吨）。废旧塑料用来造粒。

“手机板含金和铜可达重量50%。”中节能（汕头）再生资源技术有限公司总经理袁毅告诉羊城晚报记者，30000元/吨的手机板烧出来的铜和金能卖出五六万元。

电子垃圾的拆解让贵屿镇成为远近闻名的富裕镇，当地人告诉记者，论产业规模，贵屿镇不如隔壁“中国内衣名镇”谷饶；但论群众口袋中现金流，贵屿远超周边乡镇。

据悉，2015年贵屿全镇5169家拆解经营户中，已被取缔2469家，剩下2700家完成整改并办理环评工商，营业执照税务登记纳入过渡性管理，分步向循环经济产业园搬迁。

选择

重污染拆解走到十字路口

“贵屿两块主业：废旧电子拆解和塑料切粒。”贵屿镇委书记徐献明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废旧电子拆解洗金、烧板两道工序以及塑料清洗造粒过程会产生污染，没整治前当地是“酸液排河、黑云蔽天”。

从事拆解的北林村民老郭，见证了贵屿变迁。“电子垃圾拆解这些年，酸洗废液直接倒入北港河，河水全部是黑色的，周边蚊子很多，空气弥漫恶臭。”老郭站在北港河边说。

污染从地面蔓延到地下，从水井打出来的水散发浓烈铁锈味，水井就是打到地下30米还是有一股味道，井水只能用来拖地。

“我这牙就是小时候喝井水喝的”，北林村一名80后青年向记者展示了自己黑黄的牙齿。据当地村民称，地下水污染是上世纪70年代末电子垃圾拆解兴起后才有的。

电子拆解让村民富了起来，但由此造成的污染却让贵屿成了社会诟病、环保组织紧盯、国家环保部督办治理的焦点。

贵屿的拆解户特别恨记者的曝光，对记者采访很是反感。“村民心里认为，拆解生意是被记者搞没的，所以每有记者到当地采访，常常会被村民丢石头。”贵屿有官员说。

贵屿经营30多年的小作坊式重污染拆解终于走到十字路口。

“当时贵屿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彻底关闭，二是彻底整治。”潮阳区委书记陈新造向媒体表示，潮阳对此进行了几场讨论、争议很大。最后还是从民生第一考虑决定发展循环经济。

2013年10月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开建，初期投资了15.3亿，主要是省市区三级政府出钱。2016年1月初步建成洗金工厂（投资2000万元）、烧板工厂（投资1亿元）、工业污水处理厂（投资5500万元）、集中交易装卸场（投资4000万元）。

治理

园区项目首要考虑治污

禁止散烧电路板后，一些拆解户怕入园成本太高，跑到福建、江西、广西、广东梅州等地山区躲起来烧。

留在贵屿的拆解者多在观望，不少拆解户扎堆转行开小吃饮食。当地地价开始走低，以前一亩盖楼的地20-30平方米可以卖60万元，目前40万元亦无人问津。

“一句话可以生动概括贵屿：垃圾堆里辉煌，环保政策里衰亡。”部分群众对整治意见很大。园区租块地方一年费用近6万（含税收），以1吨货1000元毛利算，要做60吨才够交租。环保拆解使拆解户赚的钱少了一半。

在园区投资的环保企业同样面临盈利问题。汕头德庆废弃机电产品拆解利用有限公司是贵屿唯一政府指定的洗金厂，该公司经理冯子健告诉羊城晚报记者，公司是镇政府、村集体企业按4:6比例，总共投资2000万元合资而成。要对比每吨的处理价格，园区规范环保洗金跟土法洗金没有可比性，但后者环境代价很大。

当地政府担心，如果把企业环保投资成本算入，洗金价格太高，拆解户接受不了跑去别处洗金，因此目前只能维持德庆公司亏本状态。“园区的项目没怎么考虑利润。先把污染控制住，再想以后怎么做好。”

“我们这个环保项目，是配合政府把环境污染治理。公司把治污放在第一位，经济目标放在第二位。”冯子健说，公司何时挣钱是未知数。

中节能（汕头）再生资源技术有限公司是镇政府指定唯一烧板企业，公司总经理袁毅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烧板项目首期投资1个亿，一年可烧2万吨，出铜率按20%算，一年产4000吨纯铜。

袁毅说，烧线路板技术不复杂，类似烧生活垃圾，贵屿拆解者都认为中节能烧板价格要价高。其实，中节能这个项目主要是解决贵屿循环经济产业园烧板的问题，让园区形成完整产业链，中节能不靠烧园区拆解的线路板挣钱。

“拆解户在外面散烧每吨要八九百块，我们烧也差不多这个价格。”袁毅告诉羊城晚报记者，这个价格烧线路板不挣钱，公司未来挣钱靠从海外引进资源。

据了解，政府投资5500万元建成的园区工业污水处理厂，首期处理250吨/天，目前处于亏本状态，运营后亦不可能赚钱，纯粹政府补贴投入维持经营。

在目前经济形势不太景气的情况下，贵屿循环产业园园区要在两年内达到预定运营水平面临困难。

代价

重金属污染农田修复贵

“空气污染方面，只要关闭污染源就能带来明显改变。相比而言，土壤污染的治理工作更加艰巨，需要更长的时间和大量的资金。”潮阳区环保局局长陈敏镌此前称。

12月完工的北港河修复底泥示范工程，短短的200米花掉了1800多万元。处理后底泥拉到汕头垃圾填埋场埋了。

农田土壤修复方面，渡头、龙港村96亩重金属污染农田，刚刚完成今年第三次修复性种植，修复企业种了麻叶、玉米把土壤重金属吸附出来。“修复成本很贵，一亩地修复成本4万元，100亩400万元。”记者采访了解到，种出来的玉米不能吃，通通烧掉。接下来贵屿土壤、水治理还需要很大的资金量。

“政府在当年电子垃圾拆解萌芽之初，就应该引导管控好这个产业，现在这个代价太大了。”贵屿镇委书记徐献明告诉羊城晚报记者，电子垃圾是一座很好的城市矿山，如何用好这个矿山，他还在思考。